考古集,第20篇:
捉酸枣初秋,母亲下玉米地,姐姐被喊去干活,我屁颠颠地跟去耍。那片玉米地窝在西张村庄子上,主路两旁植有苍劲的杨树。当中,横插一条两米来宽的土路,滑坡而下,以南的十余亩地,都是我家承包的。地头的土堰贴着沟渠。母亲持铁锹,挖开棱堰的缺口,再堆*土封堵缺口旁的沟渠。井水送来,就会服帖地顺着沟渠,拐进缺口,漫灌进田地。一亩灌毕,沿井水流向重造缺口。如此反复,十余亩地就会吃得饱饱的。姐姐配合母亲,监视沟渠和土堰不会决堤溢出。我年纪小,成事不足,只是兔子似的来回窜跳。玩累了,坐在地头,觑视对面的土地。多数时候,那里种玉米;偶尔也有蓖麻和葵花。当然,它也有沟渠和棱堰。但两地并不对称,对面的地多出了三座老坟。老坟埋着的哭丧棒子老早就长成楼高的桑树。这个时节,桑树是有果子的。可惜,我够不着桑果;姐姐踩着自行车也不行。她勉强用葵花杆,打下几颗绿的。我送进嘴里,涩涩的,一点也不好吃。姐姐不甘心,绕到坟后。那边的枝叶垂得沉些,果子更盛。我怕蛇和虫子,就杵在坟前干等。天暗下来。身前是巨桑,身后是茫茫玉米,我既看不见姐姐,也看不见母亲。脑子里突然窜出恐怖片的场景。我害怕坟丘上走出一个长发女*,也担心桑树枝上吊着一个红衣女孩,甚至开始幻想,姐姐和母亲先后被*抓走,我只能一个人窝在野地等黑夜摸近。我想撒尿,但又不敢,只好憋在原地。这时,母亲浇地完毕,走出地头。她问我,你姐呢?我说,姐姐打桑果去了。母亲嗔怪一句,都是坟地,乱跑什么。我连喊几句姐姐,趁母亲在一旁清洗铁锹,慌慌褪下裤子解了尿,又凑到母亲跟前,借渠水净手。姐姐出来了。她双手掬着,跨上土路,让我递手过去。她把一抔绿中染红的小指头大小的果子倒我手里。她说,这是酸枣。我吃了几个,酸不溜丢还带点甜,想让姐姐再去捉些。母亲叱我,天黑了,赶紧收拾东西回家。那晚,我没吃尽兴,央着姐姐,让她明天再捉点。母亲不许。她说,那种东西都长在坟地,小娃娃家别乱跑。姐姐也说,庄子地的酸枣不多,她能够着的都捉尽了。次日,父亲去上工,母亲进城忙事,小学同学李鹏瑞来我家玩。姐姐打开VCD,插上借来的歌碟。我们听了会儿歌。姐姐打算学唱其中的一首——S.H.E的《SuperStar》,让我和李鹏瑞抄歌词。她负责遥控暂停。起初,还算好玩,我们顺利抄完。姐姐见我们抄得不赖,又换了一首《MyHeartisGoingon》。我们不懂英文。她让我们把每句歌词,用汉语拼音的形式,谱出来。这是个费劲的营生。抄到一半,李鹏瑞厌了,但他不好意思明言。我好意思,撂笔不干,以示抗议。姐姐哄我说,抄完就给你捉酸枣去。我提起劲,把剩下的歌词谱完,催姐姐快走。我们赶到就近的一片玉米地,地深处找到四五座挤在一起的坟堆。看上去,像是无主之坟。坟头一径扎着虬龙盘结的酸枣树。我和李鹏瑞个子低,尽可能去够头顶的枝条,勉强捉了一小把酸枣。姐姐个高,探出手把坟地四周的酸枣捉尽,让我揣裤兜。她起了兴,说要拨开外围的树枝,钻进坟堆中间,采最密集的那几枝,还说应该带塑料袋过来。我和李鹏瑞站在墓地外沿,拣发红的酸枣啃起来。枣核随意吐在荒地,来年,说不定就能养出新枝。姐姐踏进坟地中央,一步一停,左手捕到沉甸甸的枝条,瞄着刺少的茎,捏拽过来;右手一颗颗扯下酸枣,攮进手心。手心载不下,就填进裤兜。接着再伸手,再挪步,再换枝茎。两个裤兜满溢了,她比着平实的地面,谨慎挪步,准备出来。临到一处墓沿,眼前平白地晃荡着一根枝条,上面净是些血痂色的酸枣。姐姐喊我们过去接应。我和李鹏瑞刚绕到靠近她的一边,姐姐的一条腿突然陷进地下。得亏另一条腿卡在地面,才不致整个人沉进墓下。我和李鹏瑞吓住了,不知道该做什么。姐姐没哭,也没说话,两只手托住满是酸枣刺和枯枝败叶的地面,硬把陷进去的腿一寸一寸地拔出来。她重登地面后,紧着两步,跳到我跟前,说,赶紧回家吧。路上,她一直用指甲来回挑手上的刺,跟我说,本来捉到很多酸枣的,结果好多都掉出去了。我说,够了,够吃了。姐姐轻轻应了一声。随后,我们就把兜里的酸枣分了。太阳淹入系舟山后,李鹏瑞回家了。姐姐边用指甲刀剔小刺,边叮嘱我,今天的事儿不要告诉妈妈。我点点头。我见过爷爷的墓窖,两米多高,漆黑一片,只有两口棺材(奶奶早先年去世,棺材已在窖中)。那晚,我就在想,如果姐姐囫囵掉进墓底,我要怎么救她?想来想去,似乎没有办法。我真是个成事不足的弟弟。此后,我就再也没敢唤姐姐帮我捉酸枣了。-08-01木子李下